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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2 当我们不再理解彼此

(观《夜》)

六十年代,安东尼奥尼拍摄了三部重要的现代主义电影,按照时间顺序是《奇遇》(1960)、《夜》(1961)、《蚀》(1962)。这三部影片被后来的学者和影评人归纳为“现代爱情三部曲”。这三部曲里我个人的喜爱程度由高到低分别是《蚀》、《奇遇》、《夜》。所以此次我选择了重新观看《夜》。

之所以说这三部电影是现代主义作品,是因为安东尼奥尼在电影中有意识地表现现代性的诸多问题,例如工具理性将人异化(《蚀》)、城市匿名生活中情感的疏离和空虚(《奇遇》)、个体孤独感引发的存在性焦虑(《夜》)。

我想先说影片结尾,莉迪亚读了乔瓦尼曾写给她的充满爱意的信,读罢,乔瓦尼问他“这是谁写的?”,莉迪亚看向乔瓦尼说“是你”。乔瓦尼羞愧地低下头,莉迪亚“怜悯”地握住他的手,乔瓦尼以为他还有机会拯救这段爱情,他抱着莉迪亚,随后开始亲吻,莉迪亚想反抗,但她毕竟受限于女性的体魄。乔瓦尼自顾自地把莉迪亚扑倒在地,疯狂亲吻。他不像是在亲吻莉迪亚,而是亲吻一具女性的躯壳。

结尾是解释影片中莉迪亚行为动机的钥匙。就如莉迪亚所说,她已经死了,她意识到乔瓦尼不再爱她,她的感情也在乔瓦尼一次次的背叛行为中耗尽。或许她没有勇气寻死,但她是一个有着被动自杀意念的人。

影片开头,两人去医院探望托马索,从托马索对莉迪亚越界的肢体动作中可以看出,托马索爱着莉迪亚。莉迪亚的精神痛苦来源于两方面,托马索爱她而她不爱托马索、她爱乔瓦尼而乔瓦尼不爱她。也许随着托马索死去,莉迪亚会少一份痛苦,可她的“怜悯”与共情致使托马索将死这件事也会让她痛不欲生。

当两人驾车去医院时,镜头展现了乔瓦尼车门一侧的车窗是破的(我从未见过这种车窗造型,所以我将其理解为作者的表达),在医院时,莉迪亚提前离开,乔瓦尼离开时碰到了他们进来时遇见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乔瓦尼小头指挥大头,想和对方交欢,因护士及时赶到而悻悻离去。他出来后向莉迪亚坦承了这件事,莉迪亚并未责怪他,而是说“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此时夫妻两人已经没了感情,不过导演仍然用镜头语言交代了亲密关系的破裂——此时镜头里可以看到莉迪亚一侧的车窗也破了。这似乎是他们亲密关系的破窗效应。

莉迪亚感情上的受挫让她彻底迷失,她开始游荡在城市各处,成为了一个行走的空壳,堕入了尼采所说的“消极的虚无主义”。与她形成对照的是瓦伦蒂娜,后者不愿陷入这段感情的三角恋中(尽管实际上乔瓦尼与莉迪亚之间已无感情),瓦伦蒂娜更像一个保有自身主体性的自由人。

本文标题中的“理解”是一个能愿动词。其实标题是《当我们不(愿)再理解彼此》。我认为人们永远无法理解彼此,语言的局限限制了我们的表达,行为的表达又因不同人的不同感受而形成意义上的断裂。可我们还是在不停地了解彼此。这是因为我们需要和他人共处,更不用说是亲密关系中的另一半。同时我认为人有一个惰性,常常将理解他人的行为当作是一次性的(这种感受的形成来源于我和父母的关系),反倒因为相处的时间长,而强化了这种惰性:我和这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很了解彼此了。这里忽略的问题是,人是动态的,每个人都会成长、会改变,而正因为永远无法理解彼此,所以才需要不停地去理解,特别是在亲密关系中。

我相信乔瓦尼和莉迪亚曾经是相互理解的,否则乔瓦尼就不会写下那封信。然而在影片故事所处的时间段,乔瓦尼不再理解莉迪亚,更可怕的是他不愿意再去理解。当然了,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其他姑娘身上。也许亲密关系中的破窗,就是从不愿再去理解彼此时开始出现的。

前段时间我在思考七年之痒的问题,我很想去体验一下,我想知道到那时我会不会出轨,感情会不会变淡,心里有怎样的感受,有哪些新的思考,如果我能体验到,我会尽可能诚实地把想法写下来。我很讨厌那种“爱情到最后变成了亲情”的说法,我觉得那些是相互之间已经没有爱情的老夫老妻们的自我开脱之词。在我眼里爱情永远都是爱情,它靠两个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力、相似的三观、共同的愿景连结在一起,与不可选择的、与生俱来的、被父权社会所约束的亲情有本质差别。爱情和亲情在不同人那里有不同的价值排序,但它们不该是一个取代另一个的关系。在有的人那里,爱情是“一年的激情和三十年的平淡”,在另一些人那里,爱情是“从相遇的奇迹开始,去尝试一种永恒”。

我也讨厌类似“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以及“婚姻是爱情的结晶”的说法。婚姻制度有其自身的问题,也有存在的必要性,但婚姻只能保障财产,无法保障爱情。婚姻是坟墓还是结晶和爱情有什么关系?我还说婚姻是深柜形婚者的避难所、是Incel搭伙过日子的保护区呢。婚姻就像情场上的消费主义陷阱,它未必是你想要的,但一定会有人让你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什么才是现代灵魂和现代书籍最真实的特征,并不是谎言,而是道德的重复性谎言中的那种固执的天真——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