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金色池塘》)
在我的印象里,《金色池塘》是一部挺动人的电影,可是此次重看时观感大打折扣。这部影片有两位奥斯卡影后——凯瑟琳·赫本和简·方达参演,同时男主角亨利·方达也凭这部影片拿到了奥斯卡影帝。亨利·方达和简·方达这对现实中的父女在影片中也饰演一对父女。
影片的主线是诺曼(亨利·方达饰)和艾塞尔(凯瑟琳·赫本饰)这对古稀之年的夫妻回到金色池塘——他们曾经的家——度假,他们仍然爱着对方,这种感情本身比较打动我。另一条线是诺曼与女儿切尔西(简·方达饰)的继子之间的忘年交,这类祖孙间的忘年交电影后来也出现过一些佳作,比如《蝴蝶》、《海蒂和爷爷》。除此之外影片还有一条暗线是父女间的隔阂,到影片快要结束时冰释。就是这条暗线的交代让我不满意,给我一种为了大团圆结局而强设定让父女和解的生硬感。一种典型的好莱坞处理方式。这是一部本来蛮不错的电影的最大败笔。上一次让我有同样的感受的电影是尼古拉斯·雷的《高于生活》,那本是一部娴熟地运用光影叙事的大师之作,也生硬地安排了一个不合逻辑的大团圆结局。另外本次观影时发现亨利·方达和凯瑟琳·赫本念台词时的重音和顿挫感是好莱坞黄金时期的陈规,新好莱坞时期的演员们通常是更自然地念台词,罗伯特·德尼罗或者阿尔·帕西诺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念台词,包括本片中的简·方达也是。
诺曼是一个说话刻薄的人,同时是一个不善于直接表达情感的人,因此他和女儿之间有诸多误解。影片没有交代他和女儿的前史,所以这一部分留给观众去脑补。我眼中的诺曼更像是一个老顽童,他好像还没长大就老了,这里暗含的部分是,他还没长大,就做了父亲。我的态度是,如果一个父亲和女儿之间有隔阂或是误解,不该去苛责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原因应当归咎于父亲。我想诺曼对切尔西是有感情的,就比如他和比利(切尔西的继子)钓鱼时把他喊成切尔西,影片中的诺曼有一些阿尔兹海默的前兆,同时我也觉得那是他对女儿怀有爱意(而不是女儿以为的毫不在乎)的证明。也或许,他和女儿相处时,他用小孩子式的嬉笑怒骂代替了爱的表达,就像他和比利相处时的样子。在诺曼身上,一面是刻薄的模样,一面又是父亲的权威,导致了他和切尔西之间产生出多年的积怨,这些或许在编剧看来都是不言自明的。而在我这个不合格的观众看来,切尔西主动与父亲坦诚相待的动作显得过于仓促且动机模糊。
在今天,原生家庭问题是一门显学,考虑到《金色池塘》是一部1981年的电影,我很难用今天的价值标准去评判它。就像我也不能用男性凝视去批评某一部老电影,电影史上99%的电影都有男性凝视,就连今天也有许多电影无法通过贝克德尔测试,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电影。我把这些统统归为时代的局限。所以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批评这部电影,而是思考其中的问题。因为这种问题一直存在,不断发生。
此次重看《金色池塘》给我带来的思考是,如果将父亲诺曼视为加害者,女儿切尔西视为受害者,为什么最后仍然需要受害者去找加害者和解?这是今天仍存在于许多家庭中的问题。不是每一个家庭中的父母都可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不是每个父母都能很顺畅地沟通。原生家庭是一个无法选择的纽带,在有的人那里问题持续到自己组建新的核心家庭,在有的人那里问题持续到父母去世,甚至有的人到父母去世之后仍会被曾经受到的伤害影响,令他最痛苦的是因为父母去世,再也没有机会去和当事人和解或者控诉。影片里切尔西对母亲说,她感到自己在其它地方时是一个成年人,可是一回到金色池塘,她又成了孩子。那是她无法反抗的父亲的权威导致的。我的母亲也常对我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我的母亲并没有言外之意,她只是学着大部分家长那样说了一句大部分家长会说的话。可是这句话本身存在言外之意,即你永远是孩子,父母是大人,通常你们已经可以平等交流,但在某一刻,至少存在某一刻,你们之间的平等会消失,父母具有权威,具有管教孩子的权利,即使你在外是个成年人,可一回到家里你就是孩子。权威代表的是正确,是他比你更正确。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指望加害者向被害者道歉呢。
也许父母在他们童年时期也曾经是受害者,可就像是《小王子》里说的“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孩子,但很少人记得这点”,他们也忘了自己曾经是受害者。将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重演一遍。所以才会有“伤害在我们这一代停止”的说法。伤害真的会停止吗?即使这一代的人不去伤害自己的孩子,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去伤害他的孩子?伤害会停止还是会反复伤害-停止的过程,我不知道。
电影里的金色池塘是一个大团圆的地方,尽管我觉得父女间的和解欠缺说服力。我的家也像一个“金色池塘”,也是一个大团圆的地方。总是表面上维持着和气。好像可以对所有伤痛感到麻木,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伤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