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一一》)
这次重看《一一》发现了几个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其一是影片开头拍合照的时候,洋洋身后的姐姐们拍他的后脑勺,装作是其他人拍的,这呼应了洋洋身上的哲学——他拍摄别人的后脑勺,然后给别人看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其二是莉莉在餐厅等男朋友时,她身后大声讲话的人是《麻将》里面的红鱼和纶纶,这是杨德昌自己的电影宇宙。因为上次看《一一》时还没看过《麻将》,所以没注意到这一点;其三是NJ和阿瑞在日本时,有一个火车轨道的空镜头,那个镜头很有小津的感觉,侯孝贤那部致敬小津的《咖啡时光》里面也有火车轨道的空镜头。
《一一》里面的细节非常多,杨德昌的电影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像一个完整的世界,电影仅仅呈现出了那世界的一角。这是一部在不同人生阶段看,会有不同感受的电影。我这次看完又默默将《一一》在我心里的分量提高了。同时再次感慨杨德昌的早逝。很想知道在当下这个时代,他又会有什么样的视角与思考。在这方面华语电影是后继无人的。毕赣极具影像天赋但缺乏社会表达,胡波有社会表达可惜英年早逝,而我看到太多的年轻导演,要么是故作深沉以掩盖自己的局限,要么是取乐同道中人在小范围内圈地自萌,至于魏书钧,我更想看看他和他的制片人去揍影评人。
《一一》的基调无疑是悲观的,甚至对我来说,除了少儿洋洋和青春期的婷婷,没有一个角色是让我喜欢的。而这就是杨德昌呈现出的现实。对于《一一》这样的作品来说,无论怎么说都是说不完的,所以本文我想借《一一》谈谈我的另一个感受。即本文的标题。
在我的影迷生涯里,经常看到一种观点是说,他/她更喜欢看喜剧,因为生活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去看悲剧。通常的回答是悲剧更深刻,但这其实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回答,难道卓别林的《城市之光》或者《摩登时代》不深刻吗?雅克·塔蒂的《玩乐时间》不深刻吗?《美丽人生》不深刻吗?通常我不太会在这种问题上与人争辩,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但我渐渐意识到,即使我不去争辩,这也是一个我不得不去面对以及思考的问题。
首先当然是自我反思。对我来说,我是一个任何种类电影都会看的人,抛开我的影迷属性,之所以看悲剧,因为那是我无法回避的内容。也许在我打出这些文字的时刻,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也正有人在受苦,我可以对他们视而不见,但不代表那些苦难不存在。我改变不了什么,也帮不到他们,但这些让我知道了世界更真实的样貌。其次是每个人都会遭遇悲剧时刻,快乐常常使人麻木,只听说过奶头乐,没听说过奶头悲。而悲剧能让我对他人的痛苦保持敏感,特别是考虑到,在一些时刻,关心他人就是在关心自己。第三点是,正是因为悲剧的存在,才让人意识到快乐的来之不易。快乐在悲剧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珍贵。
今天我在小红书看到了一个帖子,大概有7、8张AI绘制的图片,画的是小时候的愿望,长大后得到了却失去了小时候的快乐。恰好我又是在今天看了《一一》,影片中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复杂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的。而在洋洋的身上看到的是更简单直接的对于那些不言自明的问题的思考。就像是导演在提醒着我们,人连自己的后脑勺都看不到(无法全然了解自己),又怎么去了解其他人呢?我们的局限让我们始终只能触碰到一部分的真实。就像《悉达多》里写的:
真的反面同样真实!也就是说,只有片面的真才得以以言辞彰显。可以思想和言说的一切都是片面的,是局部,都缺乏整体、完满、统一。
从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现在我越发觉得这个标签没那么重要了,不管是乐观主义还是悲观主义,重要的是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具备面对真实生活的勇气的人。《一一》里有一句广为流传的台词:“电影发明以后,人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那场对话的起点便是婷婷不喜欢电影把故事写得那么悲惨,胖子回答她说“可在现实生活中,悲伤的事和高兴的事都有啊”。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麻烦和苦恼一个接一个,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事实也是如此。最终你只会在某一时刻学会与这些麻烦和谐相处。孩童时期不是没有这些麻烦,而是监护人帮我们处理了。《一一》所展示的就是这样,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可就像那句网络流行语说的“你感觉到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足球解说员贺炜曾在一场世界杯比赛,卫冕冠军西班牙队被淘汰之后说过一句话:“人生当中成功只是一时,失败却是主旋律,如何面对失败,把人分成了不同样子,有的人会被失败击垮,有的人不断爬起向前,澳大利亚队如此,西班牙队也是如此,真正的成熟不是追求完美,而是直面自己的缺憾,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与你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