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黑社会》)
杜琪峰的《黑社会》系列,我最想看的是没可能拍出来的第三部,最喜欢的是第二部,这次重看选择了第一部,是因为初次看完第一部时我对它的评价不高,我想通过重看试着找到我没发现的亮点。然而看完之后观感还和第一次一样,很容易被电影吸引进去,很容易看到那些浮于表面的政治隐喻,也很容易地在影片结束之后发出一句疑问:“就这?”
《黑社会》虽是一部黑帮片,但是和大部分黑帮片不同的是它对于帮派火并、罪恶交易着墨较少,全片的核心冲突是关于话事人的争夺。影片中的指涉非常明显,甚至让我觉得有些低级,而历史经验告诉我,越是在政治气氛高压的环境里,政治隐喻的作品往往是越高级的。
《黑社会》讲的是规矩、潜规则、秩序。黑帮的规矩是在历史长河中逐渐发展而来的。何督察抱怨说黑社会搞什么民主,不如老子传儿子(还省的掀起争权夺利的腥风血雨),许警司告诉他,黑帮选话事人比香港选特首还早百年。实际上黑社会内部搞得不是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他们有民主,但仅限帮派老人的内部民主,对于下级来说仍然是黑箱政治,下级只会知道结果和耳语。这些帮派老人没太多实际权力,他们只剩下名望以及票选话事人的权力。一个中层失控,他们也只能借另一个中层的力量来牵制。电影里的和联胜由洪门发展而来,洪门也就是天地会。选完新的话事人之后,九个区域的领导人一同结拜兄弟,他们相当于是和联胜的集体领导者。
在开头的一段平行剪辑中,观众可以看到大D的张扬和阿乐的朴素间的对照。大D更像一个没有脑子的古惑仔,他有什么计划也都是阳谋。而在黑社会,最可怕的是阿乐这样的人,城府极深能够隐忍,当他拿到龙头棍的时候,他笑起来就像是拿到了魔戒的佛罗多。他开始渐渐露出狐狸尾巴,转头就开始收编打手,让参与抢夺龙头棍的众人认自己为干爹。师爷苏因势利导,Jimmy仔不吃眼前亏,东莞仔和飞机大概就是大D年轻时的样子,大头最笃信帮派信条。往往也就是越底层的人,越会相信那些信条。到了于2006年上映的第二部,阿乐又想破例谋求连任。而和他竞争的Jimmy仔对着大陆公安说出了那句著名的台词“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国”,原来爱国是门生意,有钱大家赚嘛。不管是基于表达尺度还是它歪打正着的预言属性,我都更喜欢第二部。
现实中也有做爱国生意的公司,拿着旧版的芯片卖着新版的价格。美其名曰支持国货。我以为,支持国货的前提条件是让国货们在市场上自由竞争,而不是用口号式的宣传和遥遥领先的狂妄收割市场份额,挤压其它国货的生存空间。如果它还是在使用旧版芯片的前提下占领销量前排,这不叫支持国货,这叫摧毁国货,这叫劣币驱逐良币。
影片有一幕场景很有趣,阿乐当选话事人之后,九区领导人结拜兄弟的场景中,有一个时空上的嫁接,黑帮众人遵循先人旧例举行结拜仪式,尤勇饰演的大陆公安也在镜头里出现。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这里的表意也相当明显。“正能量”地讲这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别看你今天闹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用《1984》里的话来讲这叫“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更大权力机构的掌握之中。这里涉及到黑帮的存在价值,在许多黑帮片里(比如《五亿探长雷洛传》系列)也能看到。在一个有黑社会的城市中,面子上是白道,里子是黑白合作的。按照马克思·韦伯的话说,国家是一个宣称垄断了合法暴力的实体。而在它的能力难以触及的角落里,黑社会维持着秩序。对于白道来说这也是更好的选择。就像电影里邓伯说的,如果把这些坏人全抓起来,香港的监狱都关不下。
权力就像毒品会使人成瘾,能够克制欲望的人少之又少。我们不该指望一个人掌握了权力之后还会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的手足。这不是谁的问题,这是人性的弱点。就像龙根对Jimmy仔说的,“混黑社会,要么就做做大最有权的人,否则就离开”。对于进入权力修罗场的人来说,信任将成为一种奢望,要想确保自己安全,唯有手握最大的权力。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