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2024年10月

当我再次写下“随想”这个标题,有意识地开始回想当初为什么要用这个标题。最早是高中时期在QQ空间里写文章时取的,一直沿用至今。那时每日都有新的启发和感慨,有很多话想说,便积累一些,列出提纲,不定期写出来,没有贯穿始终的中心思想,本就是随笔,而用”随笔”这样的题目又显得普通,便用了“随想”。缺点就是光看标题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今天写的这一篇没有提纲,也许“随想”也是随便想想的意思。

博客已经两年多没有更新,这期间也写了很多东西,其中大部分是信件,有一些没有发送出去,原因我也不记得了。还有一些则是我暂时不太想放在博客里的。电影一直在看,2022、2023,包括2024年,都有一些备选佳片,不太想写总结了,外部环境的变化让我觉得有更重要更值得说道的东西,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在博客里说道说道。

很久没有更换歌单了,写完这篇就去换。嘿Siri,如果我忘了换,请提醒我一下。

这一年多以来遇见了一些人,生活并无太大变化,也许变化更多体现在了心态上。一些想法是拾人牙慧后综合而成,另一些则是和人讨论某一问题时不经意间形成。也许这篇随笔是我在回想这些经历,并把一些想到的想法写下来。

Sec.01

我认为爱情只是一个局部最优解,毕竟我们没办法把所有人类都扔到一个大染缸里让他们去两两配对找到最佳伴侣,我们只能够在自己认识过的人里寻找,而这些认识的人里又只有极少数才会深入了解,去尝试爱的可能。即使找到了一位心仪的伴侣,未经时间的检验,也不知对方是否就是会和你走到最后的人。一见钟情固然令人向往,但爱情不止相遇的时刻,更大的考验是往后的平淡生活,是抗拒自身的自私本能。就如同阿兰·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里所说,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开始,去尝试一种永恒。

爱是一场冒险,之前听过一个说法: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我不喜欢将爱情看作游戏的态度,不过需要勇气这一点说得没错,去尝试一种永恒本身就需要勇气,或者说,永恒是对勇敢者的褒奖。而今天看到更多的是,人们倾向于降低这场冒险的风险,卡学历、卡房与车、卡收入,都是降低风险的方式,而这一切与真爱本身并无联系,与其说通过这些条件筛选出真爱,不如说即使对方不是自己的真爱,也还有一些物质基础可以带来安慰。

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当一个人忘我般地为他人付出时,他迷恋的恰恰是那个正在付出的自己,这一本质会在他发出“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为何你不领情”的诘问时暴露无遗。

在安哲的电影《永恒和一日》里,有这样一个对话:

– 明天有多远?

– 比永远多一天

这句台词在英文字幕中一语双关,既是比永远多一天的意思,也是英文片名*Eternity and a Day。*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永恒,也许是在主角生命的最后一天回首时,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琐碎的日复一日凝固成了生命的永恒。我们在被遗忘的某一日里谈论永恒,也在名为永恒的书里发现了被遗忘的那一日。

即使一次一次被现实击倒,我也仍然相信纯粹的爱情,基于一个没有逻辑的理由,因为我相信,所以我相信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和我一样相信。我也相信人有自由选择的能力,绝大多数“我别无选择”的说辞都只是一种借口,基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像艾希曼说自己别无选择,萨特说他还可以选择辞职一样。似乎人有越活越复杂的趋向,反倒是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你现在正在读这篇文章,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本可以把这一份阅读消耗的时间用来发呆。我不知道你是谁,至少,一种单向的沟通,在你和我之间进展得还算顺利。

再往前一步还可以延伸到自由意志的问题,这是一个争论不休且目前还没有定论的问题,起初只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现在它可以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生物学的问题、计算机科学的问题,或者是,美学的问题。假使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意识到人没有自由意志我就会自杀,那么若存在自由意志,我就不会自杀,是我的“以死相逼”让我拥有了自由意志吗?若不存在自由意志,我说得这番话可以视作命运的安排,也可以视作一种没有自由意志的人生不值一过的宣言,我的死亡亦是悲壮的、带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的、具有摇滚精神的形而上学意义的死亡。同时,这一段精神状态堪忧的表述也抓住了金灿荣双赢论的精髓。

Sec.02

我经常说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这话当然是自嘲。这是一句台词,出自意大利电影《特殊的一天》,故事背景在二战前夕,墨索里尼时期的意大利,男主角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国家的法西斯危害,他没有选择高声疾呼或者激烈反抗,而是选择离开这个国家,就在他要离去的当天,与一位女邻居产生了一段短暂而又不和谐的婚外情。作为家庭主妇的女主角没有机会获得和男主角一样的视野,她不断说他是一位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观影时联想到我身处的社会环境,我很容易代入那位男主角,不过我不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我的理想主义倾向让我更愿意和鸡蛋站在一起。

即使知道纳粹是不好的,也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自己身处在一个纳粹国家。两德统一之后,德国做过一次社会调查,结论是超过90%的德国人如果生活在纳粹时期,都会支持纳粹。前些年互联网上也有过一个简单的测试,当时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许多小粉红做完之后惊异于自己原来支持纳粹。发生在小粉红身上的滑稽事可以写出一本书了,嘲笑小粉红总是简单的,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曾经不是小粉红呢?这背后的原因或许与现代性有关,现代性的一个特征是人们比以往更容易感到孤独,思想解放之后,以往的共同价值崩塌,人们更容易被一种新的共同价值吸引,尽管它是危险的。此外,也有社会学家论述,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只有在现代性的背景下才可能出现,人们在理性的指导下有序地进行种族灭绝,即使是犹太人也会参与其中,而纳粹党人拿捏住的正是他们心里的一丝侥幸。这让我想起反右时按比例划分右派。贾樟柯曾讲过一个他父亲的故事,当年抓右派时,一群人站在主席台上,大家互相推搡,谁被挤下主席台,谁就是右派。一场闹剧足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

《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给人的启发不止是恶的平庸性,还有在今天的世界,善良再也不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品德。我虽然愿意和鸡蛋站在一起,也还没有天真到认为底层劳动者都是纯朴善良的,往往越是底层,越是将利益看得更重。就像达内兄弟的《罗塞塔》里,罗塞塔为了自己的生计,举报了曾经帮助过她的朋友,让对方丢了生计。很少有人看完电影会去责怪罗塞塔,大家看到的更多是一种无奈。吕克·达内在《影像背后》里讲过一个故事,是说狼吃羊,一只羊给狼带路,带着狼找到羊群,只为祈求狼不要吃自己,一些读者会认为这只羊坏透了,另一些读者会反思,狼究竟坏到了何种程度,才会把羊逼成这样?罗塞塔与朋友的底层互害,不是罗塞塔的品德问题,而是受社会环境所迫。说到改变国家的电影,人们容易想起一些韩国电影。其实在《罗塞塔》公映之后,比利时政府也推出了“罗塞塔计划”以保障青少年劳工的权益。

Sec.03

之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姑娘,聊到了香水的话题,对方跟我说在她的认知里男生都是要喷香水的,这是一种礼仪,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是否处在上流社会或者在国外生活,对方并未直接回答我。在我的想象里对方大概是一个富三代,因为富二代都很难从小就只接触喷香水的男生,然而我对建国之后存在富三代这件事相当怀疑,数量恐怕少之又少吧。或许是北极鲶鱼那种情况,可是对方像是从小就只接触上流圈层的人,是家里有意在控制社交范围的,如果是官三代似乎又太招摇,我实在难以想象。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既难以想象穷人的生活,也难以想象富人的生活。我本想告诉对方她的认知有偏差,我的本意只是像《一一》里的洋洋一样,想要帮别人看到自己的后脑勺,对方跟我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沐浴焚香、佩戴香囊的礼仪,我跟她说古代人的沐浴焚香是一种祭拜仪式,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跟现代人喷香水是两码事。她说她上过熏香课,我不懂就别说。随后就像机关枪似的一句接一句嘲讽我,我正在组织语言打算友好地结束这场对话,刚发送出去就被对方拉黑了。不是说富家子弟都是心胸宽广心地善良的吗?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也对古今生活方式的变化有很多怀疑。穿越剧都很简单粗暴,首先语言差异的问题被掩盖了,且不说现代汉语和古汉语的区别,普通话的普及率在穿越剧里亦是相当高;更重要的一点是生活方式彻底不同,我们在和平时期生活了太久,对古时频繁的战乱没有概念,就如同网上那些嘴上说着要上战场和别人干一架的热血青年,真实的情况大概是他们看到血浆和断肢就会吓得浑身颤抖;现代人习惯了看表,回到古代在没有太阳的日子,恐怕连几时吃午饭都拿不准;古代的礼法之多也超乎现代人的想象,现代汉语对亲戚的称呼已经比较复杂了,先秦时期还要更甚,恐怕只有历史学家才能叫得准确吧;也不能忽视思维观念的变化,现代人无法忍受的价值观也许在古代是很寻常的,想要相互理解也有障碍。这些差异不一而足,然而人的求生欲往往会激发出很大的潜力,现代人到了古代也总有办法活下去,相比之下,人性的变化是较小的。

我对中医也很怀疑,记得有一个社交app在填写资料时要选择对中医的看法(非常奇怪的要求),它给了两个选项,一个是“国粹”,一个是“伪科学”,不喜欢这种粗暴的划分,我怀疑古代中医和现代中医也不是一种东西,这不是因为现代中医融合了西医,而是因为古代的中医是依托于古代人的思想观念、价值体系的,是和古人的生活方式紧密结合的。现代中医失去了这种依托,而且也不可能再找回来了。我也不喜欢“伪科学”这种说法,按照现代科学能够被“证伪”的条件,中医既不是科学,也不是伪科学,它和科学是不同维度的事物。一味地相信科学,本身也是一种迷信。我不是一个科学实在论者,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

Sec.04

我深度参与过的圈子大概有程序员的圈子、足球球迷的圈子、影迷的圈子、游戏玩家的圈子,这些圈子内部还可以更精细地划分出更小的圈子。老实讲,我讨厌所有这些圈子。这些圈子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比如圈子内部会有一些黑话,这有点像某些专业术语,未必是为了提升沟通效率,也有可能是为了增加外人进入的门槛,这导致圈子内部的人更容易自嗨起来,不,一群人的自嗨也许叫群嗨更合适,这自然有让人找到认同感或归属感的积极一面,同时也有加固了信息茧房的消极一面,让人更加短视。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庸俗——这个道理我目前还没有发现反例。

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期,程序员的圈子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风气,是炫耀自己的收入,不仅要和程序员比,还要和程序员以外的人比,自然有一些很厉害的程序员有那资本去炫耀,可是大部分的程序员,只是幸运地吃到了时代的红利而已,只是选择了一个平均薪资水平更高的职业而已,不代表你就比其他人厉害,也不代表你的所得全都是你努力的结果,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后来,也许是35岁辞退的潜规则,也许是经济下行带来的失业冲击,这种不好的风气才逐渐消退。

我想起之前在小红书上看到一个帖子,是说相亲卡学历的事情,底下一个高赞评论说道如果一个人连本科都考不上,要么是不努力要么是头脑不太聪明(大概意思)。原来去年名噪一时的山河四省这么快就被人遗忘了。我翻了很多评论,要么是围绕相亲,要么是围绕学历,高赞的评论里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之前看到过一份关于中国农村问题的研究报告,其结论是未来超过一半的农村儿童会有智力障碍,这会阻碍他们的升学,原因是营养不良和近视问题,研究团队也给出了一个详细的解决方案,大概成本是每个儿童每年七美元,这是一份国外团队的研究报告,你大可以说这是境外势力的阴谋,这取决于你对中国社会的认知。而我想说的是,从社会正义的角度出发,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资源和条件去平等地竞争一份录取通知书,也不是每个人的智力发育都有足够的保障。

这一年来有幸窥其一斑的圈子是MBTI的圈子——如果连这玩意儿都有圈子的话。我是较为稳定的INFP-A,在小红书上也刷到了较多INFP的内容。一个比较明显的特点是许多人说自己的共情能力很强,我的怀疑主义倾向又开始发作了,我不觉得我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我有一部分共情能力,并且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当我想要共情的时候也会发现共情别人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而对于一些人我根本不想共情,之前听说过一位患有抑郁症的富二代,医生的说法是说他想要的东西太容易得到。假如医生的说法正确,我一点也不想共情这位富二代,给自己制造困难总要比突破困难容易得多。有一位富二代创业成功了,他有一些自我感动,认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他的局限在于他忽略了自己的出身,他本就比普通人拥有更多的资源,我不是在否定他的成功,他也有权利自我感动,只是不该把所有都归结于自己的努力,这和那些程序员的情况是一样的,这里面还有运气成分,这也正是桑德尔所说的“精英的傲慢”。关于MBTI圈子的问题也和前面的圈子一样,群嗨、短视。你可以把MBTI视作帮助自己了解自己的途径,或是更容易了解其他人的捷径,但不应忘记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一样的两个人。对了,我这个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也怀疑过每道测试题目的确切含义,出题人所说的和我理解的是否是同一回事。后来看到了一句话我便释怀了,那句话是说对题目的理解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Sec.05

最近因为某电商平台的一系列操作又让性别对立的话题热了起来,我不太愿意讲这个话题,因为说它的人已经太多了。

我不知道女性主义内部的派系,我不喜欢平等的讨厌所有男性的那些女性,这不是因为我是男性,我被讨厌了,而是我认为她们的做法与她们口中唾骂的男性没有区别。如果有朝一日世界变成了一个与父权社会对应的母权社会,我毫不怀疑她们也会成为她们现在所讨厌的人。说得难听一些,她们表面一副为女性的不公遭遇发声的模样,实际上只是发出一声“可惜掌握资源的不是我”的哀嚎。我以为的女性主义,是为弱者发声的思想,就像上野千鹤子所说“女性主义绝不是弱者试图变为强者的思想。女性主义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它不该是排外的思想,而是容纳得下其他弱者的思想——即使是男性。我认为这些人其实没有系统了解过女性主义,也许是在短平快的时代碎片式了解过一些,而她们被父权社会规训出的思维方式并没有改变。我喜欢《芭比》,不是因为它是一面这个时代的女性主义电影的旗帜,而是因为它带着包容的态度接纳了那个普信男肯。我一直是一个普信男,在知道这个词之前就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直到听到“普信男”这个词。没有比这更精准的形容了。

有一次听播客听到一位女性主义者分享过她的感受,我觉得很有启发,很遗憾我忘了是哪个播客,也忘了是哪位嘉宾。她说的意思大概是真正进入了生活之后才会发现根本无法完全按照某种主义去生活,你总会有妥协退让的时候,你得学会如何和那些和你意见不一样的人相处。Girls help girls,这句话我听到过有人补充了后半句,是Boys persuade boys。我自然也想说服身边的男性,可在此之前我会掂量,如果对方——作为一名普信男——听到我的话之后破防了、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否还值得这么做?我不觉得我能够说服那些坚定的大男子主义者,我能够说服的只有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

我在网上跟一些女生讨论过女性主义,遇到过说“你不是女性,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女性主义”的人,也遇到过说“我们反抗的不是男性,而是父权制,你也是父权制的受害者”的人。我并不是一定追求大家的思想都统一,我把这当作兄弟爬山,各自努力,你开始反思自己的处境,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尽可能去影响周围的人,就已经很好了。我对于社会层面的改变很悲观,特别是在这片土地上。女权基于人权,我们是一个有着“低人权优势”的国家,女性主义会有一些良性的发展,在碰到利维坦的G点之前,我们应该放下盲目的乐观,去思考一下所有的改变究竟是深入人心的思想转变,还是一种迎合政治正确的假象?你大可以说“我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想,只要做得好就行”,这也没问题,兄弟爬山,各自努力。我不是高屋建瓴的理论派,也不是不做不休的行动派,我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怀疑论者,冷眼旁观这个时代。

说起来,政治正确这个词也被污名化了。我从影迷的角度出发,看到的是好莱坞功不可没。以迪宝宝为代表的大制片厂宁可把政治正确放在艺术创作之前,用将艺术作品平庸化的方式让政治正确在观众眼里形成了审美疲劳的效果。连带着政治正确也被人厌恶。而政治正确本身没有错,难道我们应该呼吁政治不正确吗?好在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好莱坞在拍电影。

今天在小红书上看到一个视频,是一群路人围着朱军,拍摄视频的人对朱军喊道“你是我们兰州人的骄傲”。如果我是兰州人,就可以对这位博主说“你甚至没有资格说他是你妈的骄傲,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兰州人的骄傲”。底下的高赞评论和我印象里微博上的评论差不太多,都在惋惜他被一个冤案毁了。这里面有一个错误的观念是认为胜诉就等于无罪。实际上绝大部分的性侵案因为取证困难都无法定罪。在我心里我有自己的答案,但我没证据,什么也说不了。前些年阿巴斯也陷入了性侵女演员的风波,可惜死无对证,且事情过去多年本来就很难取证。我非常喜欢阿巴斯的电影,但假如他真的性侵了女演员我也毫不意外,因为他也是男性,他也是会小头指挥大头的男性。我不会因为喜欢他的电影就为他开脱,也不会因为他是个性侵犯就连带着讨厌他拍的电影。可以套用人们对小津的那句评价“强奸犯阿巴斯无法抹煞导演阿巴斯的伟大,导演阿巴斯也无法遮掩强奸犯阿巴斯的罪行”。

历史对人的评价往往是粗犷的,而人身上的矛盾、复杂容易在历史的评价中被忽略。历史人物,作为人,不是以某种方式出现在大银幕上才变得鲜活,而是当你知道他也会和你一样自慰、拉屎时才变得鲜活。

Sec.06

我初读《月亮和六便士》时,很喜欢里面的一段话,随着我年纪增大,我对那句话的体会也愈发深刻,书里是这么说的:

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我们好像住在异国的人,对于这个国家的语言懂得非常少,虽然我们有各种美妙的、深奥的事情要说,却只能局限于会话手册上那几向陈腐、平庸的话。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思想,而我们能说的只不过是像“园丁的姑母有一把伞在屋子里”这类话。

后来读到了尼采的一句话,和毛姆的意思是一样的,尼采这么说(出自《朝霞: 关于道德偏见的思考》):

我们总是用我们手边有的那些词表达我们的思想。干脆直接说出我的怀疑吧: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有那些我们手边有词可以大概加以表达的思想。

是啊,语言是人类特有的。动物也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也许是声音、行为、气味,它们可以通过那些方式交流,但和人类的语言有本质区别。人类的语言能够描述抽象事物,不同的语言塑造了不同的思维方式。

我是个懒人,根本不想戴个镣铐写东西去给所有人看,能有人看比没有人看要好,一个人读完能够理解比一万个人读完却一头雾水要好。我脑子里想到的,只能用这些我知道的词语写出来,这有了第一次偏差,别人读到我写得东西,对这些词语又有自己的理解,这是第二次偏差,我们的共识只是基于我们对这些词语的理解是一致的。而这些也只是语言局限给我们制造的互相理解的假象,我们理解的是对方的语言,不是对方的思想。我们只能够想象出我们所知的词语描绘出的抽象物体,就像平面国的人很难想象空间国的样子,就像我们很难想象四维空间的样子。

我认为人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亦无法真正了解他人。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去了解一个人,更新对这个人的认识。人会改变,对他的认识也会跟着改变,没有一劳永逸的做法。用数学函数图形来打比方,就好比是幂函数 y=x^-1,随着 x 增大,y会无限趋近于0,但永远无法到达0。

我常常觉得世界上最神秘难解的三个东西是:外太空、海底世界(即地底深处),以及人的内在。这里只说人的内在,既包括物理的身体构造,也包括产生奇思妙想的精神内在。那些古怪的想法是如何从无到有产生的?是不是有一个类似小米粒的东西在某个激素发挥作用时被人体内的快递员送到了大脑皮层,在无数个岔路口之间选择了一个导向我们已知的结果的通路,而剩下的通路就是走向无数个平行宇宙的通路。我记得以前看到过说爱因斯坦的大脑比常人的大脑更大,造成人类智力天赋差距的原因是不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一台玩游戏能开到最高画质并配上4k显示器的电脑,而有的人生下来只是一台能够打电话的老人机。如果是这样也太不浪漫了。

Sec.07

今年有一件事让我很感慨,是我很熟识的人声称这个时代不如文革时代,每天批斗批斗也没什么不好,并把今天的糟糕环境归因于改革开放。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因为我知道搁十年前他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冷静下来之后我在思考为什么人的思想会这样变化,立场会这样容易动摇。我斗胆揣测他的立场转变是受到短视频上风向变化的影响。我不知道,也许是我的觉悟太低了,始终执着于最基本的道理,而那些老江湖更加懂得向中央、向核心看齐吧。

曾经跟人讨论社会新闻时被问到一个问题,是说关注新闻的意义是什么,它们既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又会让我们的心情变糟。我想了一些合适的回答,比如关注新闻可以让人更了解身处的世界,能了解不同事件的逻辑关联,让人能够独立思考,不再被阴谋论所吸引;比如某些新闻提到了被压迫的弱势群体,多一份关注就多一份力量能帮助他们改变处境,帮助别人或许就是在帮助将来的自己。这些回答都很常规,我也不觉得有足够的说服力。后来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回答,我想到了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说的话:

我们一生中每时每刻都与世界命运联系在一起。我们远远超出了自己狭隘的生活小圈子,分享着时代和历史的苦难和欢乐。

我们现在身处在一个卫星能够看到每个角落的时代,也是一个信息便捷的时代,就算你不想看新闻,新闻也会通过某种方式来到你面前,让你无法逃脱。想想疫情三年的封控吧。也许我们该思考的不是如何摆脱这些新闻,而是如何在这样的世界里活得自洽。

茨威格有一篇小说,名叫《旧书商门德尔》,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书店老板,对各种类别的图书以及不同版本间的差异都如数家珍,俨然是一个人型数据库,他唯独不大关心实事。某一天他的国家和邻国开战了,不了解事态变化的他像往常一样给邻国的好友写了一封信,后来他被当作间谍抓了起来。我们也正处在和门德尔一样的时代,或者是,以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这片随想断断续续写了十天,但我没忘记,我要去更换歌单了。

今年看过的电影里,最讨厌的是开心麻花的《抓娃娃》,卓别林会以流浪汉的身份模仿富人来制造笑点,而开心麻花是反着来的,要不说卓别林伟大呢。开心麻花则是单纯的坏,最可怕的是这种坏还是无意识的,甚至以为自己很幽默。参与剧本讨论会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今年最喜欢的一段台词来自锡兰的《枯草》,我想分享出来:

文 / altai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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